第74章 （一更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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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（一更）
◎“麒麟骨也不能替換鎮山骨嗎？”◎
七十四
-
兩人之間是難得的溫存。
只是虞枝突然站起身, 將這一刻溫存打破。
謝折垂首，看了眼空蕩蕩的掌心，眼尾微垂, 長睫遮住了眼中的大半情緒。
“我如今沒什麽危險，該與師姐他們說一聲，免得他們仍舊在為我憂心。”虞枝道。
謝折擡頭，他看向虞枝, 微微頷首，“坐下吧，我去與他們說。”
大概一炷香的工夫。
何滿慈急匆匆地推開了謝折的房門，見到虞枝的瞬間, 她的眼淚便滾了下來，“阿枝，你可真是嚇死師姐了。”
虞枝臉上滿是歉意，“是我不好, 我該更警醒些的。”她看向屋子裏的其他人, 面上皆是歉意, “讓大家擔心了。”
寧雁靈見虞枝無事, 懸著的一顆心才堪堪落下, 她看向被人簇擁圍著的虞枝, 開口道, “人沒事就好，我就不在這兒打擾你們了，你們聊。”
彌月幾人也從屋子裏離開。
很快，謝折的屋子裏, 便只剩下虞枝師兄妹三人和謝折。
祝知禮神色有些晦暗不明, 他看向謝折, 過了好一會兒，才轉眸看向虞枝，“阿枝，究竟是怎麽一回事？”
“寧雁靈說你跟著滿慈師姐離開了，可滿慈師姐卻說不曾見到你，我們尋了你許久，你怎麽會好好地在謝折的屋子裏？”祝知禮問道，他的聲音有些急促。
虞枝看向祝知禮，她低頭喝了一口茶，並未說話。
反倒是謝折擡眼看向祝知禮，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，輕輕叩在桌面上，發出一陣有規律的篤篤聲。
“聞人公子這話說得莫名。”謝折眉尾微挑，他的重音落在了聞人公子幾個字上，“倒像是覺得我與阿枝在逗你們玩一樣，與其像現在這般來挑的錯處，聞人公子不如回去問問你們蒼羽宗的人，究竟想要做些什麽。”
謝折的聲音頓了頓，他看向祝知禮的眸光變得銳利，再開口時，聲音也變得冷清，“一而再再而三地對阿枝下手，當真將我當是死人不成？”
聽那聲音，謝折顯然是動了怒。
祝知禮的聲音停住，他有些僵硬地轉動視線，看向了虞枝，“阿枝，當真是蒼羽宗的人對你動手？”
虞枝應了一聲，她垂著眼，並不去看祝知禮，“我認得那人，是蒼羽宗的崔九娘。”
虞枝的聲音頓了頓，而祝知禮則是退了兩步，他的耳朵裏，響起了巨大的轟鳴聲。
而在那轟鳴聲中，祝知禮聽到了虞枝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再次響起。
“知禮師兄，崔九娘已經對我動過好幾次手了，你無數次告訴我，蒼羽宗並不會取我性命，可是蒼羽宗的人，卻是數次對我下死手。”虞枝抽噎著，她擡起頭，眼角的淚珠滾落，襯得那張臉，越發嬌小可憐，“師兄，我不知該不該信你了，阿枝很怕，怕有一天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。”
祝知禮瞳孔輕顫，他盯著虞枝，想要說些什麽寬慰的話，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崔九娘的確是蒼羽宗的人，而方才，他還出言救下了崔九娘，饒是如此，崔九娘並未將虞枝的事情告知自己。
只說那是一位父親要尋的故人。
祝知禮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，他看著虞枝，張了張唇，卻沒能有聲音洩出來。
“祝知禮。”何滿慈的聲音響了起來，帶著十足的冷意，“蒼羽宗究竟想要做些什麽？！”
“還有你，你究竟想要做些什麽？！”
祝知禮臉上染上了痛苦的神色，他看向何滿慈，“師姐，我……”可他我了半天，卻仍舊是說不出個什麽子醜寅卯來 ，過了許久，他垂著頭，低聲道，“我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要害死阿枝，這件事情，我會弄清楚，然後給你們一個交代。”
虞枝聽得想要笑，只是她垂著眼，沒人看到她眼底洩出的情緒。
祝知禮的苦衷是什麽呢。
無非是想用自己身體裏的鎮山骨去救旁人罷了。
倘若鎮山骨被抽離，自己當真不會死，那麽謝折為什麽不將鎮山骨取走，反倒由著龍族聖物在自己身體裏面呢？
虞枝擡頭看向祝知禮，她面上仍是平時溫順乖巧的樣子，擡起頭時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，“我信師兄的，可是師兄，我當真很怕，阿枝求求你，讓你的父親放過阿枝吧。”
祝知禮的神色閃過一絲怔松，他往前走了一步，伸出手，似是想要觸摸虞枝。
只是坐在虞枝旁邊的何滿慈已經站起了身，她握住了祝知禮的胳膊，“祝知禮，阿枝今日受驚，讓她好好歇著吧。”
祝知禮轉眸看向何滿慈，他似是什麽茫然中去了，盯著何滿慈，半晌沒有說話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他才低低應了一聲好，跟著何滿慈往外走去，就在他快要跨出門檻時，忽然又擡起頭來，他看向虞枝，滿臉的認真，“阿枝，我一定會將這件事情弄清楚的。”
虞枝垂著頭，低低應了一聲好。
看上去，委屈極了。
只是當何滿慈與祝知禮離開，虞枝便擡起手，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。
再看，臉上哪裏還有半分所謂委屈的情緒。
坐在虞枝對面的謝折將虞枝的神情盡收眼底，他微微挑眉，聲音裏帶著淺笑，“我從前怎麽不知，我們阿枝竟是變臉的好手。”
虞枝擡眸看了眼謝折，她並沒有去管謝折語氣中的揶揄，只是抿了抿唇道，“謝折，我身體裏的鎮山骨，當真沒有什麽取出來的法子嗎？”
聽到虞枝的問題，謝折的眸光暗了暗，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沈起來。
只見謝折擡手，在虞枝心口的位置輕輕點了點，“虞枝，當年你被那螭，從這兒對穿了，倘若沒有鎮山骨，你必死無疑。”
虞枝聞言，看著像是有些喪氣，她看向謝折，低聲追問道，“當真不能嗎？譬如用什麽旁的東西替換我身體裏的鎮山骨。”
謝折垂著眼，他伸手，捏住了虞枝的下巴，聲音喑啞，“你想將鎮山骨給祝知禮去？”
虞枝下巴吃痛，她擡手，拍了拍謝折的手背，將人推開，“你在想些什麽，我只是覺得，若是可以在我不死的情況下將鎮山骨取出來，那當然是取出來還給你們龍族為好。”
“免得整日都有人覬覦我身體裏的鎮山骨，也不知什麽時候會遭人暗算，整日提心吊膽的。”虞枝嘴角撇了撇，“若是還給你們了，那覬覦著鎮山骨的人，便也不會來尋我麻煩了。”
直到這時，謝折身上方才湧出的戾氣才一點一點收了回去，他看向虞枝，聲音重新變得溫和，“倘若是從前，也許還有法子，只是如今我們不知鳳凰所在，麒麟一族也是雕敝，已經沒有辦法以另兩族之力，護住你的性命取出你體內的鎮山骨了。”
聽謝折提到鳳族與麒麟一族。
虞枝忽然想起，上一世的時候，祝知禮曾和他提起過用麒麟骨替換鎮山骨的事情。
“謝折，麒麟骨也不能替換鎮山骨嗎？”虞枝問道，“用麒麟骨，代替我身體中的鎮山骨。”
謝折聞言擡眼看向了虞枝，他眉心微蹙，聲音中多了幾分嚴肅，“虞枝，什麽人同你說，麒麟骨可以代替鎮山骨了？”
虞枝楞了楞，看謝折的反應，顯然麒麟骨並不能代替鎮山骨，就算有麒麟骨取出鎮山骨自己也是會死的。
只是……
謝折的反應似乎還多了些別的意思。
“以前……聽祝知禮提過一嘴。”虞枝低聲道，“麒麟骨是有什麽不妥嗎？”
“倘若是用麒麟骨代替……”謝折頓了頓，他擡眸看向虞枝，“阿枝，你的確不會斷氣，可卻會永遠成為麒麟骨主人的奴隸，日後，便是提線木偶一般的存在。”
虞枝看著寫著許久，都未曾能說出什麽話來，過了許久，她才緩緩從衣袖中摸出什麽，“這是上次在怨魂冢被我帶出來的鳳凰翎羽，我一直忘了將它給你，現在提起才想到身邊還有這個東西。”
謝折看向了被虞枝放在桌上的鳳凰翎羽，伸手在那鳳凰翎羽上方輕輕一點，原先指頭大小的鳳凰翎羽便縮成了原先的一半大小。
看起來，更像是由金子雕出來的飾品，不大像是真正的羽毛。
“鳳凰翎羽你收在身邊吧。”謝折道，“如今我並不知曉鳳族可還有從剎地之禍中活下來的，也不知他們如今身在何處，只是從上次怨魂冢的情況看……”謝折頓了頓，“你將這鳳凰翎羽帶在身邊，日後便是遇見鳳族，便也無須驚慌了。”
“持有鳳凰翎羽者，便是鳳族的人。”謝折看向虞枝，“鳳凰一族倘若當真還在世上，定會庇佑你的。”
……
何滿慈少有這般火氣大的時候，她拉著祝知禮的胳膊，避開人，進了沒什麽人的後巷。
只見她猛地一甩手，祝知禮竟是叫何滿慈推得後背撞在石墻上，喉間溢出一聲低哼聲，似是叫撞得疼極了。
“祝知禮，先前你與蒼羽宗的弟子一路要將阿枝帶走，我只當是因為那勞什子讖言，你與他們一路，只是為了到時候能夠護住阿枝，畢竟阿枝從小與我們一起長大，她怎麽會是什麽魔修之亂的源頭！”何滿慈沈聲道，她盯著祝知禮，像是想要從祝知禮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。
“那日，龍主便提起過什麽鎮山骨的事，我雖聽進了耳朵裏，卻未曾當是什麽重要的事。”何滿慈頓了頓，“當年，阿枝為了救你我，受了那樣重的傷，莫說是鎮山骨了，便是更珍貴少見的寶物，只要能救她性命，都是值得的。”
“可是今日再聽起來，你與蒼羽宗的那群人盯著阿枝不放，所謂讖言是假，分明是為了她身體裏的鎮山骨！”何滿慈眼底閃過失望之色，她看向祝知禮，“你應當知曉，這種救命的寶物，若是強行從阿枝體內取走，她會死的！”
“我不會叫阿枝有事的。”祝知禮開口道，他看著何滿慈，同樣是滿臉痛苦，“滿慈師姐，你當我如今做這些事，我自己心中好受嗎？人人喚我一聲小公子，可我最懷念的，仍舊是在離月宗上的那段時間。”
“祝知禮！”何滿慈連名帶姓道，“你年幼時便在離月宗上了，你那個所謂的父親，當年並不認你，難道即便如此，你也要替他傷害阿枝嗎？”
“不是他。”祝知禮道，他眼尾泛著紅，死死盯著何滿慈，聲音在顫，“滿慈師姐，我不是為了聞人羽。”
何滿慈聞言卻是更疑惑的，“不是聞人羽那是誰？你總不會是為了什麽關系遠之又遠的人，來傷害阿枝吧。”
“滿慈師姐，是我的母親。”
祝知禮的話宛若什麽晴天霹靂，驚得何滿慈楞在原地。
她盯著面前的人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何滿慈好似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，她張了張唇，“你的……母親？”
“怎麽……怎麽會呢？”何滿慈覺得有些荒謬，當年他們遇見祝知禮時，何滿慈已經是記事的年紀了。她記得清清楚楚，祝知禮的母親因為太過勞累，積勞成疾，沒有能停過那個冬日。
甚至，祝知禮母親的墓還是她陪著一道挖的。
每年，每年的清明，她與虞枝，也都會陪著祝知禮去掃墓。
可是現在，祝知禮卻說，他在替他的母親尋鎮山骨。
何其荒謬。
許是何滿慈臉上的震驚太過明顯，祝知禮苦笑了一聲，他看向何滿慈，“滿慈師姐，我知曉你一定不信我說的話，但我當真不曾騙你。”
“這次崔九對阿枝動手的事，我會找她問個清楚，有關鎮山骨的事，我也會找母親問個清楚，好叫阿枝放心，取出鎮山骨，並不會傷她性命。”祝知禮緩緩站直了身子，他看向何滿慈，緩緩作揖，“還請師姐幫我隱瞞一二，我母親的事，知曉的人不多，我也不願更多的人知曉。”
何滿慈的腦子裏糊上了漿糊，亂作一團。
她擡眼看向祝知禮，原先要說的話，現在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。
“你何時去見你母親。”何滿慈開口問道。
祝知禮微微一楞，“原是想著過了聞人開霽的壽辰，待確定師父回到離月宗後，再去見母親，只是現在因為崔九的事，我想著即刻啟程，師父的事，便由師姐費心了。”
何滿慈原地走了兩步，她看向祝知禮，“知禮，倘若你當真當我是師姐，那便按照原定計劃，等到師父回到離月宗，我與你一同去見你的母親。”
祝知禮臉上閃過詫異，他看向何滿慈，並沒有立刻回答。
何滿慈擡眸看向祝知禮，她臉上帶著一絲苦笑，“知禮，你的話實在是……”
“……實在是太難令人相信了，你要我如何去相信一個已經死了這麽多年的人竟是還活著。”何滿慈深吸了一口氣，“當年你母親的情況，是師父親自看的，他還給你母親用了我離月宗的秘藥，也不曾有用。如今你卻說她還活著……”何滿慈搖了搖頭，她閉上眼，而後重新睜開，“這令人難以接受，也沒辦法去相信，我得當真見到你的母親。”
“倘若……倘若你母親當真如你所說那般……”何滿慈垂下眼，她嘆了一口氣，“知禮，我們感情好似親姐弟，我定是會幫你的。”
“就算鎮山骨不行，我也會想法子幫你去尋別的靈器寶物。”何滿慈看向祝知禮，“只要我能確定，你不曾騙我。”
祝知禮眸光閃了閃，他看著面前的人，不知在想些什麽，過了許久，才輕道了一聲好。
“只是我母親如今的情形不大好，平時不願見外人，就連我父親也難上我母親一面。”祝知禮垂著眼低聲道，“我會給母親去一封信，倘若母親願意見你，我便領著你一道去見她。”
“好。”
巷子重歸幽靜。
只有一只雪雀沖破雲層，飛上雲層頂端。
關淩城中。
崔九娘領了罰，只是也沒什麽休息的功夫，她準備上過藥後，便回休城去尋祝知禮。
只是，還不等她上好藥，便聽到扈易軒那略有些低沈的聲音在外頭響起，“主子有事找你。”
崔九娘有些忐忑不安地去了密室。
屋子中央，那人把玩著一只雀鳥。
那雀鳥直挺挺地在那人的手掌中站著，不知是嚇得不敢動還是死了。
女人擡頭看向崔九娘，那雙眼睛仍舊是慈悲端莊。
“知禮的信到了，他說，他有位師姐也想見一見我。”女人嘴角微微勾起，看著似是在笑，可那雙眼睛卻是微微向下，看著絲毫不帶笑意。
兩處湊到一起，便顯得格外詭譎怪異。
“我也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了，既然那位小姑娘想要見我，那便見一見吧。”
“可是主人，若是叫那人發現我們在關淩城裏，怕是……”
女人笑了笑，她打斷了崔九娘的話，“崔九，你仍是不夠聰明，知禮的師姐倘若來了，就算她發現了我們在關淩城中又如何呢？”
崔九娘聽著有一絲恍惚，她的聲音飄起，“主人英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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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“麒麟骨也不能替換鎮山骨嗎？”◎
七十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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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之間是難得的溫存。
只是虞枝突然站起身, 將這一刻溫存打破。
謝折垂首，看了眼空蕩蕩的掌心，眼尾微垂, 長睫遮住了眼中的大半情緒。
“我如今沒什麽危險，該與師姐他們說一聲，免得他們仍舊在為我憂心。”虞枝道。
謝折擡頭，他看向虞枝, 微微頷首，“坐下吧，我去與他們說。”
大概一炷香的工夫。
何滿慈急匆匆地推開了謝折的房門，見到虞枝的瞬間, 她的眼淚便滾了下來，“阿枝，你可真是嚇死師姐了。”
虞枝臉上滿是歉意，“是我不好, 我該更警醒些的。”她看向屋子裏的其他人, 面上皆是歉意, “讓大家擔心了。”
寧雁靈見虞枝無事, 懸著的一顆心才堪堪落下, 她看向被人簇擁圍著的虞枝, 開口道, “人沒事就好，我就不在這兒打擾你們了，你們聊。”
彌月幾人也從屋子裏離開。
很快，謝折的屋子裏, 便只剩下虞枝師兄妹三人和謝折。
祝知禮神色有些晦暗不明, 他看向謝折, 過了好一會兒，才轉眸看向虞枝，“阿枝，究竟是怎麽一回事？”
“寧雁靈說你跟著滿慈師姐離開了，可滿慈師姐卻說不曾見到你，我們尋了你許久，你怎麽會好好地在謝折的屋子裏？”祝知禮問道，他的聲音有些急促。
虞枝看向祝知禮，她低頭喝了一口茶，並未說話。
反倒是謝折擡眼看向祝知禮，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，輕輕叩在桌面上，發出一陣有規律的篤篤聲。
“聞人公子這話說得莫名。”謝折眉尾微挑，他的重音落在了聞人公子幾個字上，“倒像是覺得我與阿枝在逗你們玩一樣，與其像現在這般來挑的錯處，聞人公子不如回去問問你們蒼羽宗的人，究竟想要做些什麽。”
謝折的聲音頓了頓，他看向祝知禮的眸光變得銳利，再開口時，聲音也變得冷清，“一而再再而三地對阿枝下手，當真將我當是死人不成？”
聽那聲音，謝折顯然是動了怒。
祝知禮的聲音停住，他有些僵硬地轉動視線，看向了虞枝，“阿枝，當真是蒼羽宗的人對你動手？”
虞枝應了一聲，她垂著眼，並不去看祝知禮，“我認得那人，是蒼羽宗的崔九娘。”
虞枝的聲音頓了頓，而祝知禮則是退了兩步，他的耳朵裏，響起了巨大的轟鳴聲。
而在那轟鳴聲中，祝知禮聽到了虞枝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再次響起。
“知禮師兄，崔九娘已經對我動過好幾次手了，你無數次告訴我，蒼羽宗並不會取我性命，可是蒼羽宗的人，卻是數次對我下死手。”虞枝抽噎著，她擡起頭，眼角的淚珠滾落，襯得那張臉，越發嬌小可憐，“師兄，我不知該不該信你了，阿枝很怕，怕有一天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。”
祝知禮瞳孔輕顫，他盯著虞枝，想要說些什麽寬慰的話，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崔九娘的確是蒼羽宗的人，而方才，他還出言救下了崔九娘，饒是如此，崔九娘並未將虞枝的事情告知自己。
只說那是一位父親要尋的故人。
祝知禮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，他看著虞枝，張了張唇，卻沒能有聲音洩出來。
“祝知禮。”何滿慈的聲音響了起來，帶著十足的冷意，“蒼羽宗究竟想要做些什麽？！”
“還有你，你究竟想要做些什麽？！”
祝知禮臉上染上了痛苦的神色，他看向何滿慈，“師姐，我……”可他我了半天，卻仍舊是說不出個什麽子醜寅卯來 ，過了許久，他垂著頭，低聲道，“我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要害死阿枝，這件事情，我會弄清楚，然後給你們一個交代。”
虞枝聽得想要笑，只是她垂著眼，沒人看到她眼底洩出的情緒。
祝知禮的苦衷是什麽呢。
無非是想用自己身體裏的鎮山骨去救旁人罷了。
倘若鎮山骨被抽離，自己當真不會死，那麽謝折為什麽不將鎮山骨取走，反倒由著龍族聖物在自己身體裏面呢？
虞枝擡頭看向祝知禮，她面上仍是平時溫順乖巧的樣子，擡起頭時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，“我信師兄的，可是師兄，我當真很怕，阿枝求求你，讓你的父親放過阿枝吧。”
祝知禮的神色閃過一絲怔松，他往前走了一步，伸出手，似是想要觸摸虞枝。
只是坐在虞枝旁邊的何滿慈已經站起了身，她握住了祝知禮的胳膊，“祝知禮，阿枝今日受驚，讓她好好歇著吧。”
祝知禮轉眸看向何滿慈，他似是什麽茫然中去了，盯著何滿慈，半晌沒有說話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他才低低應了一聲好，跟著何滿慈往外走去，就在他快要跨出門檻時，忽然又擡起頭來，他看向虞枝，滿臉的認真，“阿枝，我一定會將這件事情弄清楚的。”
虞枝垂著頭，低低應了一聲好。
看上去，委屈極了。
只是當何滿慈與祝知禮離開，虞枝便擡起手，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。
再看，臉上哪裏還有半分所謂委屈的情緒。
坐在虞枝對面的謝折將虞枝的神情盡收眼底，他微微挑眉，聲音裏帶著淺笑，“我從前怎麽不知，我們阿枝竟是變臉的好手。”
虞枝擡眸看了眼謝折，她並沒有去管謝折語氣中的揶揄，只是抿了抿唇道，“謝折，我身體裏的鎮山骨，當真沒有什麽取出來的法子嗎？”
聽到虞枝的問題，謝折的眸光暗了暗，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沈起來。
只見謝折擡手，在虞枝心口的位置輕輕點了點，“虞枝，當年你被那螭，從這兒對穿了，倘若沒有鎮山骨，你必死無疑。”
虞枝聞言，看著像是有些喪氣，她看向謝折，低聲追問道，“當真不能嗎？譬如用什麽旁的東西替換我身體裏的鎮山骨。”
謝折垂著眼，他伸手，捏住了虞枝的下巴，聲音喑啞，“你想將鎮山骨給祝知禮去？”
虞枝下巴吃痛，她擡手，拍了拍謝折的手背，將人推開，“你在想些什麽，我只是覺得，若是可以在我不死的情況下將鎮山骨取出來，那當然是取出來還給你們龍族為好。”
“免得整日都有人覬覦我身體裏的鎮山骨，也不知什麽時候會遭人暗算，整日提心吊膽的。”虞枝嘴角撇了撇，“若是還給你們了，那覬覦著鎮山骨的人，便也不會來尋我麻煩了。”
直到這時，謝折身上方才湧出的戾氣才一點一點收了回去，他看向虞枝，聲音重新變得溫和，“倘若是從前，也許還有法子，只是如今我們不知鳳凰所在，麒麟一族也是雕敝，已經沒有辦法以另兩族之力，護住你的性命取出你體內的鎮山骨了。”
聽謝折提到鳳族與麒麟一族。
虞枝忽然想起，上一世的時候，祝知禮曾和他提起過用麒麟骨替換鎮山骨的事情。
“謝折，麒麟骨也不能替換鎮山骨嗎？”虞枝問道，“用麒麟骨，代替我身體中的鎮山骨。”
謝折聞言擡眼看向了虞枝，他眉心微蹙，聲音中多了幾分嚴肅，“虞枝，什麽人同你說，麒麟骨可以代替鎮山骨了？”
虞枝楞了楞，看謝折的反應，顯然麒麟骨並不能代替鎮山骨，就算有麒麟骨取出鎮山骨自己也是會死的。
只是……
謝折的反應似乎還多了些別的意思。
“以前……聽祝知禮提過一嘴。”虞枝低聲道，“麒麟骨是有什麽不妥嗎？”
“倘若是用麒麟骨代替……”謝折頓了頓，他擡眸看向虞枝，“阿枝，你的確不會斷氣，可卻會永遠成為麒麟骨主人的奴隸，日後，便是提線木偶一般的存在。”
虞枝看著寫著許久，都未曾能說出什麽話來，過了許久，她才緩緩從衣袖中摸出什麽，“這是上次在怨魂冢被我帶出來的鳳凰翎羽，我一直忘了將它給你，現在提起才想到身邊還有這個東西。”
謝折看向了被虞枝放在桌上的鳳凰翎羽，伸手在那鳳凰翎羽上方輕輕一點，原先指頭大小的鳳凰翎羽便縮成了原先的一半大小。
看起來，更像是由金子雕出來的飾品，不大像是真正的羽毛。
“鳳凰翎羽你收在身邊吧。”謝折道，“如今我並不知曉鳳族可還有從剎地之禍中活下來的，也不知他們如今身在何處，只是從上次怨魂冢的情況看……”謝折頓了頓，“你將這鳳凰翎羽帶在身邊，日後便是遇見鳳族，便也無須驚慌了。”
“持有鳳凰翎羽者，便是鳳族的人。”謝折看向虞枝，“鳳凰一族倘若當真還在世上，定會庇佑你的。”
……
何滿慈少有這般火氣大的時候，她拉著祝知禮的胳膊，避開人，進了沒什麽人的後巷。
只見她猛地一甩手，祝知禮竟是叫何滿慈推得後背撞在石墻上，喉間溢出一聲低哼聲，似是叫撞得疼極了。
“祝知禮，先前你與蒼羽宗的弟子一路要將阿枝帶走，我只當是因為那勞什子讖言，你與他們一路，只是為了到時候能夠護住阿枝，畢竟阿枝從小與我們一起長大，她怎麽會是什麽魔修之亂的源頭！”何滿慈沈聲道，她盯著祝知禮，像是想要從祝知禮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。
“那日，龍主便提起過什麽鎮山骨的事，我雖聽進了耳朵裏，卻未曾當是什麽重要的事。”何滿慈頓了頓，“當年，阿枝為了救你我，受了那樣重的傷，莫說是鎮山骨了，便是更珍貴少見的寶物，只要能救她性命，都是值得的。”
“可是今日再聽起來，你與蒼羽宗的那群人盯著阿枝不放，所謂讖言是假，分明是為了她身體裏的鎮山骨！”何滿慈眼底閃過失望之色，她看向祝知禮，“你應當知曉，這種救命的寶物，若是強行從阿枝體內取走，她會死的！”
“我不會叫阿枝有事的。”祝知禮開口道，他看著何滿慈，同樣是滿臉痛苦，“滿慈師姐，你當我如今做這些事，我自己心中好受嗎？人人喚我一聲小公子，可我最懷念的，仍舊是在離月宗上的那段時間。”
“祝知禮！”何滿慈連名帶姓道，“你年幼時便在離月宗上了，你那個所謂的父親，當年並不認你，難道即便如此，你也要替他傷害阿枝嗎？”
“不是他。”祝知禮道，他眼尾泛著紅，死死盯著何滿慈，聲音在顫，“滿慈師姐，我不是為了聞人羽。”
何滿慈聞言卻是更疑惑的，“不是聞人羽那是誰？你總不會是為了什麽關系遠之又遠的人，來傷害阿枝吧。”
“滿慈師姐，是我的母親。”
祝知禮的話宛若什麽晴天霹靂，驚得何滿慈楞在原地。
她盯著面前的人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何滿慈好似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，她張了張唇，“你的……母親？”
“怎麽……怎麽會呢？”何滿慈覺得有些荒謬，當年他們遇見祝知禮時，何滿慈已經是記事的年紀了。她記得清清楚楚，祝知禮的母親因為太過勞累，積勞成疾，沒有能停過那個冬日。
甚至，祝知禮母親的墓還是她陪著一道挖的。
每年，每年的清明，她與虞枝，也都會陪著祝知禮去掃墓。
可是現在，祝知禮卻說，他在替他的母親尋鎮山骨。
何其荒謬。
許是何滿慈臉上的震驚太過明顯，祝知禮苦笑了一聲，他看向何滿慈，“滿慈師姐，我知曉你一定不信我說的話，但我當真不曾騙你。”
“這次崔九對阿枝動手的事，我會找她問個清楚，有關鎮山骨的事，我也會找母親問個清楚，好叫阿枝放心，取出鎮山骨，並不會傷她性命。”祝知禮緩緩站直了身子，他看向何滿慈，緩緩作揖，“還請師姐幫我隱瞞一二，我母親的事，知曉的人不多，我也不願更多的人知曉。”
何滿慈的腦子裏糊上了漿糊，亂作一團。
她擡眼看向祝知禮，原先要說的話，現在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。
“你何時去見你母親。”何滿慈開口問道。
祝知禮微微一楞，“原是想著過了聞人開霽的壽辰，待確定師父回到離月宗後，再去見母親，只是現在因為崔九的事，我想著即刻啟程，師父的事，便由師姐費心了。”
何滿慈原地走了兩步，她看向祝知禮，“知禮，倘若你當真當我是師姐，那便按照原定計劃，等到師父回到離月宗，我與你一同去見你的母親。”
祝知禮臉上閃過詫異，他看向何滿慈，並沒有立刻回答。
何滿慈擡眸看向祝知禮，她臉上帶著一絲苦笑，“知禮，你的話實在是……”
“……實在是太難令人相信了，你要我如何去相信一個已經死了這麽多年的人竟是還活著。”何滿慈深吸了一口氣，“當年你母親的情況，是師父親自看的，他還給你母親用了我離月宗的秘藥，也不曾有用。如今你卻說她還活著……”何滿慈搖了搖頭，她閉上眼，而後重新睜開，“這令人難以接受，也沒辦法去相信，我得當真見到你的母親。”
“倘若……倘若你母親當真如你所說那般……”何滿慈垂下眼，她嘆了一口氣，“知禮，我們感情好似親姐弟，我定是會幫你的。”
“就算鎮山骨不行，我也會想法子幫你去尋別的靈器寶物。”何滿慈看向祝知禮，“只要我能確定，你不曾騙我。”
祝知禮眸光閃了閃，他看著面前的人，不知在想些什麽，過了許久，才輕道了一聲好。
“只是我母親如今的情形不大好，平時不願見外人，就連我父親也難上我母親一面。”祝知禮垂著眼低聲道，“我會給母親去一封信，倘若母親願意見你，我便領著你一道去見她。”
“好。”
巷子重歸幽靜。
只有一只雪雀沖破雲層，飛上雲層頂端。
關淩城中。
崔九娘領了罰，只是也沒什麽休息的功夫，她準備上過藥後，便回休城去尋祝知禮。
只是，還不等她上好藥，便聽到扈易軒那略有些低沈的聲音在外頭響起，“主子有事找你。”
崔九娘有些忐忑不安地去了密室。
屋子中央，那人把玩著一只雀鳥。
那雀鳥直挺挺地在那人的手掌中站著，不知是嚇得不敢動還是死了。
女人擡頭看向崔九娘，那雙眼睛仍舊是慈悲端莊。
“知禮的信到了，他說，他有位師姐也想見一見我。”女人嘴角微微勾起，看著似是在笑，可那雙眼睛卻是微微向下，看著絲毫不帶笑意。
兩處湊到一起，便顯得格外詭譎怪異。
“我也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了，既然那位小姑娘想要見我，那便見一見吧。”
“可是主人，若是叫那人發現我們在關淩城裏，怕是……”
女人笑了笑，她打斷了崔九娘的話，“崔九，你仍是不夠聰明，知禮的師姐倘若來了，就算她發現了我們在關淩城中又如何呢？”
崔九娘聽著有一絲恍惚，她的聲音飄起，“主人英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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